娄商人格寻根与重塑 （文化随笔 3788字）
文/蒋松
一方山水养一方人。分析研究娄底区域性商业群体的共同文化性格特征，自不待言应当从地理人文入手。索本寻源娄商人格，自然就带出上古时期蚩尤文化的基因遗传。《战中策•秦策一》高诱注：“蚩尤，九黎民之君子也”；《史记•五帝本纪》正义引孔安国言：“九黎君，号蚩尤是也”；君，即原始部落首领。诸多学者考证认为， 梅山文化最早的开拓者是以蚩尤为首的蛮夷部落，即九黎族。以“蚩尤屋场”所在的大熊山（原名神山，也称战神蚩尤之山）为界，建置新化、安化两县，分属邵州、潭州，推行宋濡教化，梅山文化自成个性。后来因为外省移民的迁入，移风易俗，因而梅山文化以资江流域为腹地，影响到湘沅二水与洞庭、五岭之间的二十五个县级行政区、辐射西南五省和东南亚各国，直至欧美一些地区，多元一体而又原始、神秘的梅山文化，其腹地大致在宁乡、邵阳、益阳、湘乡之间，中心在新化与安化这一带，新化是上梅山，安化是下梅山。目前，新化已被国家有关机构授予了“蚩尤故里”的称号。境内的大熊山具有丰富独特的自然资源和深厚的文化渊源，被学术界公认是与炎帝、黄帝并称为中华始祖之一——蚩尤的出生地。
娄商寻找到自己的血脉所依，就当进一步认识自身所带有的文化特质。因蚩尤英勇善战，顽强不屈，故被后人尊称为“战神”“兵主”，倍受后代帝王的尊崇。秦始皇曾“行礼祠名山大川及八神”,“三曰兵主,祀蚩尤”(《史记•封禅书》),汉高祖也曾“祀蚩尤,衅鼓旗”。他所代表的九黎部落重农耕、冶铜铁、制五兵、创百艺，在中华文明形成史上做出过重大贡献。蚩尤聪敏过人，非常有地方领袖力与号召力，敢于起兵反抗强大的黄帝；双方交战之初，蚩尤大显战威，把黄帝打得落花流水。
总结归纳蚩尤文化的特性：第一是不惧强权，有敢于抗争的大无畏精神；二是具有不断进取，勇于创新的科学态度；三是有一种强大的本土意识与能力；四是灵活多变，有侠义豪情；五是蚩尤文化系上古时期农耕文化的结晶，一定程度上承载着中华民族的许多共通的个性。总结梅山文化的独特之处，尤其显示出一种以血性为基础的倔强气质。这些文化精神元素流淌在当代娄商的血脉里，可以看到他们有一股子倔劲，敢闯敢干，吃得苦、霸得蛮，独立性强，不肯轻易服输，聪惠过人，机敏点子多，有创新精神，善于出奇制胜，讲义气重感情，有较强的地域团结性等等超越的品性。这些，让娄商显示出一股子精气神，能够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迅猛崛起，在国内乃至国际市场飘扬起一面娄商的旗帜。
然而，形如一方地理的局限，娄商文化人格在显示峥嵘个性的同时，也暴露出先天与后天的性格弱点与不足。蚩尤与炎黄并列，号称中华人文三祖，但他不服中原文化的改造而谋求独立，“战神”终归败在了黄帝的手下，或许其中原因还得追寻到梅山文化个性格的软肋上。我们反观历史，不得不承认中原文化相对于梅山文化而言，更具有泱泱大气的扩张力。中原文化的磅礴，自然也是与黄河流域的地理特征分不开的。而梅山本土文化，自然带着鲜明的湖南地理属性。钱基博在《近百年湖南学风》中言：“湖南之为省，北阻大江，南薄五岭，西接黔蜀，群苗所萃，盖四塞之国。其地水少而山多，重山迭岭，滩河峻激，而舟车不易为交通。顽石赭土，地质刚坚，而民性多流于倔强，以故风气锢塞，常不为中原人所沾被，抑亦风气自创，能别于中原人物以自立。”这种地域文化的优点与缺点交杂混合，并驾齐驱，难以剥离，对一方子民的负面影响大致可归纳为以下缺陷：傲兀不驯，难以在更大群体内合群；勇于开拓却疏于深思熟虑，有些蛮干；出奇制胜却可持续发展的后劲不足；小点子多却往往捡了芝麻丢了西瓜；有时容易冲动而失于理性；长于地域性发展，弱于在更大的海洋游刃有余；过于自信，而容易故步自封；急于求成，缺少涵养大气的耐性；刚性有余柔性不足；敢为人先却昧于忍让艺术等等，这些是娄商们应当反躬自省，多多加以警惕，并力图去改变的。再说蚩尤文化带有上古农耕文明的特征，加之地理限制，主要表现为一种自给自足的生活方式。梅山文化的腹地商业贸易的能力很弱，自古对外进行商品交易途径，主要是借资江水道驾毛板船去洞庭、武汉；旱路则是新化安化的茶马古道，做的生意也基本是小本买卖。因此，这种商业传统之于当代娄商，或许也会有潜在的负面影响。梅山这一带的宗教主要是梅山教，启教神是张五郎，传说是老子的女婿。梅山教没有严格意义上的教规教义、教主教徒，只讲求实用和效果。这种文化思维与行为模式，也与现代契约理性精神也存在一定程度文化上的矛盾等等，都需要我们娄商们在人格修为中做清醒的自我认识，并力图去克服和突破。
成就伟大的事业首先需要培育伟大的人格。娄商完善、重塑个体与群体人格，首先得把梅山文化中的优越元素发扬光大，同时努力去改善本土文化内藏的不足与缺陷；还得开放胸襟，增强学养，培育大气概与大境界，才能有直挂帆船济沧海。我们不得不承认，昔日显耀辉煌的梅山文化，早已融入在了湖湘文化当中，而湖湘文化的直接形成，是因为中原儒学南传与湖南本土文化相融合而成就，被称之为南派儒学。换句话说，湖南九夷族的文化，实际上在很大程度上接受了中原儒学的改造与同化。但这种同化并不是一件坏事情，以长沙岳麓书院为代表的湖湘文化教育承传，正是博大精深的儒道与湖南本土文化杂交产生的人文精神，使得湖湘文化人格形成一种经世致用、敢为人先的独特气质。湖南本土文化正因为接纳了中原文化的改造，才更赢得了独树一帜的生命力。不讳言，目前娄商尚没有强势崛起，同志还须努力，但已有了自身鲜明的个性，这既是优势也是劣势。
被后人誉为“古今一完人”的曾国藩为我们打拼在商界的蚩尤后人做出了垂范。从曾国藩的身上，我们可以感受到梅山文化的自信与自豪。择其闪耀而说，曾国藩被称为“现代之父”，他发起和力推“洋务运动”，制造出中国第一艘轮船、派出中国第一批留学生、成立中国第一家现代业工制造局等诸多敢为人先的举动，分明是蚩尤创新精神的神奇承传。他曾说：“吾家祖父教人，亦以懦弱无刚四字为大耻。故男儿自立，必须有倔强之气。”直至晚年，曾国藩仍不忘以此自勉：“倔强二字，却不可少，功业文章，皆须有此二字贯注其中，否则柔靡不能成一事。孟子所谓至刚，孔子所谓贞固，皆从倔强二字做出。”后人梁启超评价曾国藩一生曰：“贞之以桓，帅之以诚，通猛精进，艰苦卓绝。”这种倔强精神与血性，同样可以追索到以蚩尤为源头的梅山文化基因的作用。但是我们更不能忽略：曾国藩的巨大成功更在于他后天的勤奋。倔强虽然具有一种强韧的内驱力，但诚如道家哲学所言，刚强易折。曾国藩早年就因为血气方刚吃过不少苦头，在战场历经起落，在官场饱经沧桑，甚至几次从死里复生。后来他开始反躬自省、学养修为，彻悟人生，变得更加理性。他在一封对弟弟的家书中说：“兄自问近年得力惟有一悔字诀。兄昔年自负本领甚至大，可屈可伸，可行可藏，又每得见人家不是。自从咸丰七年戊午大悟之后，乃知自己全无本领，凡事都见得人家有几分是处。故自戊午至今九载，与四十以前迥不相同，大约以能达为体，以不怨不尤为用。立者，奋发自强，站得住也。达者，办事圆润，打得通也。”与倔强相关联的劣性，还有一个傲字，曾国藩亦把之视自身最大的敌人，称“傲为凶德”，需努力进行自我克服。他在家书中总是谆谆教导、规劝家人一定要谦和谨慎做人处世。在克傲基础上，他还培养出了“打掉门牙和血吞”的坚忍精神，深刻懂得了以退求进的哲理，做事做人有了一种更理性的智慧。可见曾国藩的大成更多得益于炼狱般的人格修为与重塑。他的其中悟得，源于他勇于正视自身性格弱点，再用苦学、博学与经世致用的实践去化茧成蝶。他示范我们这些立志成就大业的蚩尤后人：既要弦扬倔强精神，也要勇于突破局限，尤其要懂得开放胸襟和视野，用学养去涵蕴自身的大气人格与经世能力；人格修为要注重柔与刚并举、坚持与变通共用以求得内外环境的和谐，要力图用理性的智慧与力量去主宰自己的人生。这些，之于我辈立志直挂帆船济商海的娄商来说，又是何等难能可贵的启发与激励。
沉淀着蚩尤基因的湖湘文化，带着大山的性格陶冶得近代湖南人出类拔萃，典型人物如曾国藩、左宗棠、黄兴、蔡锷、***、刘少奇……伟人接踵涌现，其他各行各业也英才辈出。近代曾国藩创建出了湘军大品牌，赢得了“无湘不成军”的盛誉；“无湘不成军”其实指的也是当今娄底籍的将帅。当代更多地承接了梅山文化血性的娄商们也一个个虎虎生威，儒商迭起，在商界大显身手，他们是今日湘军的一支重要力量。九黎族人骨子里是乐于以蚩尤这个始祖而自诩的。学者考证九黎即九虎；“蚩尤阚姓”，“阚”为老虎咆哮之声，表明蚩尤族崇拜虎。蚩尤在其后裔心目中本身即是虎神。虎乃山林之王，但要走出山林再称雄平原与海洋，自不待言还须在新环境之中锤炼、完善或重塑自己的文化人格。钱基博在《近百年湖南学风》中又言湖南：“人杰地灵，大儒迭起，前不见古人，后不见来者，宏识孤怀，涵古茹今，罔不有独立自由之思想，有坚强不磨之志节，湛深古学而能自辟蹊径，不为古学所囿。义以淑群，行必厉己，以开一代之风气，盖地理使之然也。”指的也是湖湘人格本性与学养修为的淬火重生，而后才有湖南人的纵横天下出类超群；我们时代娄商当然也概莫能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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